約伯記第七章

人算甚么,你竟看他為大?(七1-21)

(五)

約伯的朋友鄙視地退到他們所屬之處,作為局外的旁觀者,而非在他的捆鎖中分擔他的不幸,約伯遂又發泄出另一篇傷心刺骨的哀歌。他開始對人類的處境作一般的陳述,以利法要不是背后有另一種武斷的含意在內,幾乎可能已說出同樣的陳述。人,像一個被征入伍的兵士一樣,由上級的命令指明在世上過一種『服役』的生活。他的『爭戰』(在希伯來文與『服役』是同一個字)不會終止,正如舊約一個更樂觀的聲音,有一次向耶路撒冷預言她爭戰的日子會告終︰請參以賽亞書四十章二節。而且像僱工一樣,由嚴厲的工頭把最短期的勞苦不息的工作派給他。請比較我們的主在馬太福音二十章一至十六節用的同一隱喻。

但那幾乎立即就充滿約伯思想中的,是他對共同命運的特別經歷。他是奴仆,渴望晚間的清涼和陰暗;他也是個僱工,等候輪值時間完畢,使他能得到他當日的工資。然后發生甚么事情呢?幾個月來,每一個徒勞的日子結束,接 就是輾轉反側無法睡眠的夜晚,因他被全身潰爛的病驚醒,他渴望黎明早臨︰請參申命記廿八章六十七節。他的期望落空而日子難過,疥瘡痒痛難熬而長夜漫漫,他的歲月消逝得何其迅速﹗在第六節,他把他的日子比作一匹用快梭往來編織的布,希伯來字tiqwah是雙關語,有『線』和『希望』兩種意義。這一節的第二句可以這樣翻譯︰『它們〔我的日子〕因缺乏希望之線而停止了。』

后來突然之間,他沒有用威嚴或偉大的稱呼,便對上帝講話(7-10節)︰『求你想念,我的生命不過是一口氣。』他將永不再見好日子,誠然,不久之后甚至上帝鑒察的眼目也不能找到他了。像消失的雲彩,此刻他還在那裡,下一刻便在陰間了,那是個一去不複返的地方。又正如在第三章的結尾一樣,諷刺正取代哀傷的詞句。

(六)

連同 諷刺,也急迫地出現了烈怒──因為他余下的時光不多了(11節)──他催促上帝答複三個問題。每個問題都充滿抗議,每個問題,如果可能的話,都比前一個更加鹵莽;而且每一個問題仿佛並不期望有答複,都以希望了結生命或是離開上帝,又或兩樣共存而作結。

第一,約伯問(12-16節)他對這宇宙的規律與穩定是否會構成威脅,就如上帝在創世時要加以控製(請也參詩一○四6-9)的混沌狀態(根據創一2,6-10),或像希伯來民間故事中的海怪(譯按︰『海怪』和合本作『鱷魚』,見前),它是深淵的化身(根據詩七十四14),上帝要與它戰斗,擊敗它。這怪物在希伯來文的另一名稱是拉哈伯(Rahab)(詩八十九10),是上帝要將它打碎,約伯后來提及(廿六12)時說那是 要打傷的(請也參伯九13)。同一的怪物在拉斯珊拉(Ras Shamra──即烏加列)的迦南人神話中稱為海王(Prince Sea),所以我們大概應把那句話譯作『我豈是海或龍么?』

約伯問上帝,他是一個重來的混沌嗎?要用鎖鏈鎖住他,免得他用他的洪水,像在挪亞時代一樣,毀壞上帝美好的大地。他是一只再生的海怪么?以至要使他經常、甚至在晚間也不例外地受監視,使他非但不得安息,反而被夢魘纏擾,渴望在入睡時窒息而死,而不愿醒來過另一天憔悴的生活(『我的骨頭』)?他當然不是,這是他痛苦卻大膽的問題的答案。那么就請這樣折磨他、又不給他說明理由的上帝任憑他吧。愿上帝在他已經恨惡之生命快要完結以前,給他一點喘息的機會。

第二,約伯問(17-19節)渺小的人是否對上帝的威脅如此輕微,以至 根本毋需為他而操心。那幾乎是意思完全相反的問題,但由于這一次的答案是肯定的──不錯,他是那樣渺小的,但上帝的定罪在本質上是一樣的。詩篇第八篇(4-5節,欽定本)說︰

人算甚么,你竟顧念他?
人子算甚么,你竟訪晤他?
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點,
並賜他榮耀尊貴為冠冕。

雖然只有一個動詞是完全相同的,但約伯的話那樣類似那篇詩篇,他說的時候必定想到那篇了(按字義直譯)︰

人算甚么,你竟高舉他,
你把他放在心上,
你每早晨訪晤他
…………?

但在那裡類似的地方終止了,因為約伯的下一句是『你時刻試驗他』(請參標準修訂本的『測驗』〔test〕)。

約伯發表的是具諷刺意味的模仿;而且這諷刺的模仿集中于『訪晤』這個動詞上。當人思想到上帝帶 幫助和慰藉臨近時(請參出四31;得一6;詩六十五9;路一68。譯按︰和合本均譯作『眷顧』),它是舊約最可愛的字眼之一;當人思想到上帝帶 懲罰來臨時(請參出二十5,而且在賽十三11,耶五9,摩三2譯作『刑罰』。譯按︰和合本則分別譯作『刑罰』、『報複』,和『追討』),它便是舊約最無情的字眼之一。但這個動詞也有軍事的用途︰即『檢閱』或『召集』軍隊(請參撒上十一8。譯按︰和合本作『數點』);或『數點』人、『調查人口』以便服兵役(常常用于民數記)。約伯思想到的是這種用法。這樣用負面的色彩來翻譯約伯在這些文字中想要表達的含意,我們便得到如下的譯法(17-18節)︰

人算甚么,你竟這樣重視他,
你竟這樣注意他,
每早要他受檢閱,
時刻要把他抓出來?

詩篇的作者驚奇地望 滿布星辰的天空,想到創造它們的那位偉大的上帝,竟這樣紆尊降貴,把這樣的尊榮加在像詩人他一樣微小的人類身上。約伯在他謾 上帝的諷刺模仿中(若說不是,便太吹毛求疵了),希奇這么偉大的上帝竟這么抬舉人,且不能從 心意中忘記他們;而每日,甚至每一刻都要威嚇他們,像個檢閱場上的軍長一般。噢, 只會把他尖銳的注視力移開,但時間僅夠可憐的士兵清一清喉嚨而已。

第三(20-21節),約伯問的一個問題,我確信在諷刺的氣氛中他寧可不問;但他在那股諷刺的推動力驅使下又不得不問。假定他犯了罪──這是一種假設──他會怎樣使上帝受損害呢?上帝的行動對他毫無意義。 ,作為造物主,被認為不受 的受造物所影響的,現在 自己變成人的『鑒察者』或看守者(談及信靠者的保守,在別處含有一種溫情的觀念;請參申卅二10,詩卅一23,賽四十九8),從事揭發他們過錯的『恆久行動』(戴維信〔A. B. Davidson〕語)。而且,造物主選定了他──約伯──特別作 射箭的箭靶子,以至約伯現在已經成為上帝的重擔及他所厭煩的人。所以,上帝終于把約伯揪出來了。那么,上帝為甚么不赦免他呢?

對上帝的諷刺和嘲笑,還有比這更甚的么?它勢不可擋,極盡壓倒性之能事。而且它是猶太人的原型風格。試想想杜波爾(Topol)在《屋頂上的提琴手》(Fiddler on the Roof)中的請求︰

我若是財主,
難道就會破壞某個浩大、永恆的計畫嗎?

我們雖然嘲笑杜波爾,卻發覺約伯並不怎么有趣。哲學家海 (Heine)曾作出粗野無禮的請求;在他臨終時,有人勸他與上帝和好,據稱他這樣說︰

善良的上帝會饒恕我。那是 的職責。

約伯暫時放棄對他的仇敵無情的追擊,再沉思時(21節下),那迅速臨近的死亡,末尾仍來了一點譏諷的轉折。現在他隨時都會進到陰間去,上帝要找他必歸徒然了,因為他不再在那裡給 折磨了。

約伯在第一次正式的講話裡,爆裂出惡毒和絕望的氣氛,但他還有更多、更多的話要對上帝說,在我們能希望開始了解這個最不幸的人,以及對他的態度作臨時的評估以前,我們必須等他下一次發言。至少我們能看見為甚么他與那些朋友根本不可能作合理的爭論。他們和約伯的意見與志趣完全相左。 《每日研經叢書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