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四)
約伯既對『案情事實』作了他自己的分析,在十三章一、二節再次聲言他知道上帝的屬性像那些朋友一樣多。在這方面他不需要他們教導。他的愿望當然不是要爭論關于上帝的事,而是到 那裡同 爭論。甚至他們說的陳詞濫調,不斷蠶食他的心,他們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。因此他在忿怒中控告他們,當面譴責他們所說關于上帝的謊言,用虔誠的粉飾來掩蓋上帝鐵一般的真實作為。他們給這位被折磨的人開的藥方是無用的。作為智慧的醫生,只要他們夠智慧,持守他們時常力勸他的緘默就好了﹗
當約伯暗示他的朋友講得太多,而他自己的論據卻是他們三倍之多時(請參十一3),這實在是不太公平的。但他現在向他們作尖刻的猛攻,無疑完全有理。他們在那裡,在他病榻旁,唱 陳腔濫調,驚異上帝的偉大和威嚴與不可測度,然而他們時常只把上帝概括的提一提﹗他們怎敢以 的名義說假話欺騙人﹗上帝自己不徇情面(申十17。譯按︰和合本作『不以貌取人』),而他們現在竟要偏袒上帝,『接受 外貌』(欽定本的譯法,第八節的希伯來原文按字義是︰『你要使 仰起臉來么?』),為對 有利而歪曲判決,這是何等放肆﹗上帝在他們的法庭中是個哀求者,渴望得到他們一句仁慈的話語么?他們會是為上帝而作了『特別的懇求者』么?他們藉 這樣限製 在他們自己有限的想象中,他們把 貶低,並按照他們自己微小的形像把 重造。而且藉 必袒護他們的無恥假定,他們就把自己置于致命的危險中了。
第九節,約伯辛辣地把他們對他吐露的恐嚇回敬他們。上帝不容那所謂信徒的輕慢,一如 不容公然敵對 之人的輕慢(請比較加六7),而且 會注意此事,追捕並適當地刑罰他們。十三章十節的『暗中』,大概指他們的意見乍聽起來很動聽,但細察時只不過是令人厭惡的阿諛之詞。至少約伯本人是畏懼上帝的。假如他們表示同樣的畏懼,不以為上帝是任由他們操縱的,那就好了。他們的護教論(apologetic,替信仰辯護的那門神學術語)是一種欺哄,而他們經常輕易脫口而出的格言,一經人類的生活實踐加以檢驗后便粉碎無遺了。
因此,約伯便把歷代專業神學家(他們撰寫哀婉動人的專文,以証明上帝待人之道是正確的)解到被告席上,連同所有牧師、傳教士(他們在講章或牧養探訪中稱頌上帝奧秘莫測,還對每個宗教問題都作中肯的答複)都一並解上。他的話對我們這些人(即接受了傳道呼召的人,為疲乏、受苦、有罪的人類帶來安慰勸勉的人),均是可畏的警告。這份可敬的表白令人向往──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──但肯定只要我們保持正確的觀點,並敬畏上帝(實事求是地去做),知道我們前述為上帝所做虛偽的護教,其實是在玩火,那就好了。只有在那時我們才能避免自己陷入所有陰間最幽暗的地方(那些對上帝以恩人自居、並冒稱擔當護 榮譽任務者的陰間,因為他們心坎裡,並不肯定 可以為自己這樣做)。
雖殺我,我仍要倚靠 (十三13-19)
(五)
為那些朋友感到有點難過是在所難免的,正如好心人必定受過的,他們因嚴重受挫而天旋地轉。說起來,那傷害倒是他們該受的;盡管他們的動機很好,卻利用一個好人的生命和聲譽來捉弄上帝。但約伯怎樣又把先前刺進去的那把刀掉轉過來啊﹗而一旦他記起他的決心(第3節),不與猴子理論,而是與街頭搖手風琴的賣藝者理論時,他把他們擊敗于田野,並轉過來與主敵交戰﹗
從這時開始一直到十四章末了的演講,是約伯所有演辭中最高尚的。它沒有第九章無禮的激情,或十九章非言語所能表達的哀傷,或卅一章激昂的狂妄自大。或者更正確地說,他是用較恬靜的語調發表意見的。但這言論也包含了大膽對抗的精神,是他的其他言論所沒有的。這個最不幸的人,已臨近死亡的門,然而他仍然能透過幽暗的一、兩條希望的光線,表達出(仿佛以前從未表達過,而且此后大概也不會的)我只能稱之為人控告上帝的案件。至終它是站不住腳的案件;卻至終是起作用的話語。那些朋友因那話語而憤慨,也許任何有宗教信仰的人都應當這樣。但為了上帝的緣故(我是按這被濫用的驚嘆詞的字面解釋而言),讓我們不要急于在這一刻使這個爭辯的人安靜下來。倒不如容我們讓上帝在適當的時候來臨,由 親自去作那事,並問 現在為甚么愿意讓這個人有發言機會。而且讓我們總結,正如這卷書作者確實要我們所推斷的,即約伯在這裡說的事是上帝要他說的,是 從旋風中發出聽得見的聲音以前他必須要說的事。
十三章十三節約伯開始演講時,仍然向他的同僚講話,並要求他們不作聲,我會猜想他們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,相當樂于讓步,直到能重新調配他們被擊潰的力量。約伯清楚知道自己企圖傳訊,召請上帝出庭是怎么一回事,令他膽顫心驚。但那不是在第九章折磨他的驚恐(即他會在莫測高深的上帝面前慌亂而又張口結舌),而是勢不可擋的大能,最后他會自定己罪。第十三章的這個約伯,對上帝關心公義信心十足,宣稱決不容『不虔誠的』人站在 面前(第16節)。這個形容詞在舊約通常是形容一個慣于褻瀆的人,而且八章十三節比勒達便是按這種意義使用(譯按︰和合本作『不虔敬』),在那裡它與『凡忘記上帝的人』這用語並列︰請也參十七章八節;二十章五節;廿七章八節(譯按︰和合本均作『不敬虔』)。在亞蘭文中有個有關聯的字則指『背棄』回教者。但在亞蘭文和拉比用的希伯來文中它的意思可能指『假冒為善』(欽定本的譯法)或『諂媚者』。后面這些意義正是當前這上下文中所需要的。約伯斷言︰上帝沒有時間作阿諛者,像那些朋友一樣,但( 若留意傾聽任何人的話)上帝會尊重真誠的懇求者,像他自己一樣言出肺腑的人。歌底斯博士(Dr. Gordis)從他勒目(Talmnd)引用一個合適的例証,說︰『眾先知知道他們的上帝是說實話的上帝, 是不受阿諛的。』
約伯既在驚駭中瞥見了一位公義的上帝,于是準備好把他的命放在自己手中(14節)並在上帝面前為自己的正直辯護(15節),確信(16節)他的自覺無辜能令他經得起上帝裁判。
(六)
那句常常被人引用的話,就是在這種勇敢的意向聲明中間出現的(15節),這句子在欽定本譯作『 雖殺我,然而我要信靠 』,但是在那些現代的譯本中,通常的譯法幾乎意思相反。我們不容易確定哪一種譯法才正確──欽定本還是現代譯本的譯法。因為二者的譯法都能依憑較早期猶太人的傳統。
廣被接受的希伯來文經文有lo這個字,按這種拼法是『不(或無)』的意思;但邊注(學者們稱為馬所拉學者的附注Massoretic notes;馬所拉學者乃中古時代猶太人的文士和經文專家)有同一個字而拼法稍有不同,意思是『向( );期待( );在 裡面』(to, for, in him)。我們可以把這個和英文的同音異義字像son(兒子)與sun(太陽),或bare(光禿)與bear(承擔)相比。那些現代譯本都仿照這段經文的這一節,指出約伯是從絕望深處喚起勇氣,而且令他在中流突然改變速率,並承認信靠或寄望于上帝,就會減少它對抗的力量。他是向一位對待他仿佛仇敵的上帝懇求(24節),而且非常迫切地懇求,但在他內心深處知道他的祈求不會蒙上帝垂聽。因此︰
看哪, 必殺我;我沒有希望。(標準修訂本)
可能殺我 我還能期望甚么別的呢?(摩法特譯本)
若愿意就讓 殺了我吧;我沒有別的希望。(耶路撒冷譯本)
我已喪失了所有的希望,因此上帝若殺我有何不可?(現代英文譯本)
我並非爭論這篇偉大的演講完畢時,約伯最后的結論會是一種悲觀的結論。但我覺得有一種較為強有力的理由支持欽定譯本的譯法,比幾乎遭所有現代譯本否決(可能引致我們猜測)都更有力。(只有新國際譯本支持它,不過它在注腳中也 出否定的選擇。)『向( ),期待( ),在 裡面』這個文本有非常悠久的語源。它是七十士譯本和大多數其他舊的譯本先設的文本。在米士拿(Mishnah,約完成于主后二○○年)裡面也有一段經文,在那裡有兩個拉比在爭論,正像我們今日的情形一樣,關于『向( ),期待( ),在 裡面』的文本與『不(或無)』的文本究竟哪一種較可取。但最有深長意義的是那重要的一節(十四14),我們不久就要講到這一節,在這一節裡面,約伯簡略地想知道是否確實沒有來世,而且聲明,假如有的話,不管上帝要多久才答複他,他都會愿意『等候』。在那一觀點上譯作『等候』的那個動詞,乃是與欽定本譯作『信靠』,和標準修訂本以及其他現代譯本譯作『盼望』的同一個動詞。在舊約裡面就整體而論,這個動詞罕見包含『信靠』這強烈的意味,雖然它往往指『盼望』,但在約伯記它大多數都是指它基本的意義『等候』;請參(除十四14以外)六章十一節,廿九章廿一節,三十章卅六節,卅二章十一節、十六節。
因此,讓我們承認欽定本在『然而我要信靠 』這精句中(十三15。譯按︰和合本無此句),是翻譯得夸張了。雖然如此,我們在這一節中,在絕望之外,應另有所見。『另有』這細微差異,藉 加上那個形容詞『別的』甚至可以分給lo,就是『不(或無)』,正如耶路撒冷譯本作的(『我無其他盼望』)。但藉 把\cs16lo這文本,『期待( )』,與『等候』的譯法連結在一起,就能更有效地表達其意。雖然約伯此刻並未見到自己死后的情形,這種思想的種子已栽植在他心思裡面,于是在十四章十四節裡他就大聲表達出來,不過,就在那當兒,那話語未說完之前,再次被憂郁吞沒了。我建議把十五、十六節作如下的意譯︰
縱使殺我,我仍要等候 。
只要我確實能在 面前為我的行為辯護。
由于沒有假冒為善的人敢接近 ,
那是我得救的唯一出路。
約伯知道他在一位似乎已宣告他有罪的上帝面前,為無罪抗辯的做法是有危險的。也許上帝會斷然毀掉他,雖然那樣,他除了等候 出現以外便沒有別的辦法了。也許在他要了結此生之前,上帝會答複他。但不論 答複或不答複,約伯必須繼續嘗試與 接觸。在目前把他打倒的忿怒的上帝后面,可能沒有一位公義的上帝,但他必須假定有,而且 會對約伯誠實的談論作出回應。
(七)
這時候約伯顯然已把那些朋友放在一旁,而實際上轉為對上帝講話。但他向他們作了最后的請求(17節),留意聽他所說的。他不會匍匐移動到上帝那裡。他預備好的案件是無法答辯的案件,他知道(18節;這是那些『我知道』之章節中的一節,在第九章末了已加以注意了)他必定蒙辯白。確實不會有任何對抗者敢進一步與他作對了。
在以賽亞書五十章一段類似的經文中,先知以賽亞對因上帝之故而被擄,長期受痛苦的以色列說話,他看見以色列獲辯白的時候臨近了(第8,9節),並要求世人提出反駁;以色列非但不是被上帝咒詛,上帝自己將要使她的痛苦止息,並且使她能再次在輕視她的萬國中抬起頭來。以賽亞書的這一段經文,聖保羅在羅馬書八章卅一節及以下各節依次地把它連接起來,他在那裡表揚基督徒那不能動搖的信心,基督徒知道上帝是『幫助我們』的。『誰能控告上帝所揀選的人呢?』不很久以前,我們已經看見這樣的確信,如何被像約伯朋友那樣的人,或像柏恩斯筆下的假聖人那樣的人,使人作嘔地加以過分曲解。他們太容易斷言他們是上帝最喜愛的人,他們不可能做錯或說錯。但先知以賽亞和使徒保羅都不是對沐浴于自滿陽光下的人講話,而是對已經歷、而且仍然在經歷逼迫幽谷的人講話。這是因為在他們自己裡面沒有甚么可以信賴的,傳道者和寫信者都要他們的門徒舉目仰望他們能信賴的那一位,仰望會搭救他們脫離異教徒輕蔑的那一位。
約伯當然不是處于被擄至巴比倫的景況,也不是處于羅馬基督徒的景況。他對于自己仍然有太多的自信。但他比那些安逸自在的朋友更接近上述被擄或受壓迫的情況。在爐灰堆上的這個人逐漸掙扎,經歷一個試煉時期,進到對上帝並對自己都有了正確見解的地步。仍然有一段長久的爭戰在他前頭,但在他的探索中並不是從他周圍那些人得到支持和了解,而是受到不斷責 。他的信心仍是斷斷續續的,但比那些朋友的信心,則堅強千萬倍了,因為他們要小心保護他,他卻能與上帝角力。他不信他不會被判無罪,而想到他們從被他驅逐的地方返回,又奉他們虛假之上帝的名宣布有罪的裁判,便突然驚慌起來。若他拚命設法要接觸那位真正的上帝,而他看來就要抓住之際,他們再度針對他來說教,使他無法忍受的話,他寧愿當場氣絕而死。他們必須讓他有機會為自己的清白向上天抗議,因為那可能是他最后的機會。 《每日研經叢書》